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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周公 作品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大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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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出行排場自然不會小,可她懶得追求什麼氣勢,而是兀自打馬奔向興國公府,徒留後方幾聲驚呼和驚呼後的喧鬨。

終究還是彆人快些,正門大開的興國公府外,李過等人急匆匆的跪迎朱媺娖,甚至來不及擺什麼香案。

“起來吧,朕的興國公看起來還寶刀未老。”朱媺娖下馬抬腿走過李過的身邊,冷冷地撂下這麼一句。

李過連忙爬起來跟在朱媺娖身後,“臣歲齒已衰,頭髮已白,不服老怕是不行了。”他苦笑著躬著身子,亦步亦趨在朱媺娖的身後,以他的身材真是難為他了。

“哼。”朱媺娖大馬金刀地坐在正座,李過和他的夫人陪坐兩邊。

“最近乾嘛呢?”朱媺娖示意侍女上茶。

“臣世子年幼,臣和縣主正在教導幼子。”縣主自然說的是給補了一個縣主名號的李過老婆,而他的世子也是指他和這位宗女的獨子,興國公世子李來忠,現年不過四歲。

朱媺娖抬眉打量了幾眼自己這位來自楚王家的親戚,確實是位風儀粹穆的清秀佳人。神色端莊的同時自帶清冷的氣質,明眸皓齒、淡雅脫俗,就是看起來和李過不太搭。

因為她不過二十餘歲,膚色頗白,姿質閒麗且進退從容,和五十多歲皮膚偏黑體格雄壯甚至連頭髮都白了一半的李過站在一塊,有一種美女和野獸的既視感,特彆是她眉宇之間有一股朱媺娖似曾相識的憂鬱。

——當然熟悉,朱媺娖無數次自鏡麵中打量自己的妝容時,也能發覺自己這股拋之不去的憂鬱感。

“來亨你也在啊。”朱媺娖不去看自己這位姐妹,端起茶杯,淺淺喝了一口。

“啊?是、額給額爹侍疾。”李來亨好久冇有見朱媺娖了,隻覺朱媺娖越來越有氣勢。

“侍疾?什麼病?”朱媺娖放下杯盞,站起來抬手攥住李過的手腕,牢牢掐住李過的脈搏。

……嗯,跳躍有力,再仔細打量李過的臉色,除了一如既往的顯老以外冇啥變化。

“真病了?”朱媺娖問。

李過不敢說,他有冇有病他心知肚明,他不敢欺君。

朱媺娖湊近去打量李過,注視良久,看得李過的頭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你隨我過來。”朱媺娖心下一歎,翻湧起酸澀的感覺。

朱媺娖拽著李過,亦步亦趨的走到小花園裡:“補之,陝西的北伐我希望你去。”她表情嚴肅。

“臣怕是不行吧。”李過勉強笑著:“臣身份……到底是尷尬。”

“我知道,可正是如此,我才希望你去。”朱媺娖的眼角微紅,閃出淚光來,她輕輕眨眼,淚珠沿著她長長的睫毛落下。

好一幅美人落淚,看得在場的人心都碎了。

“陛下你彆哭,彆哭。”李過也受不了朱媺娖落淚,抬手用自己的衣袖為她拭淚。

朱媺娖拽住李過的衣袖大哭:“你知道、你明明知道,甲申的事是你我之間的心結,也是日後的隱患。”

李過的動作緩緩放慢,同樣露出酸澀的表情來。作為一名封建君主,朱媺娖對李過可謂是仁至義儘,哪怕冇有甲申的事,朱媺娖對李過的關懷,對李過的信任,都讓一眾曆史名將羨慕。

可是,李過不是黃得功,他冇有辦法心安理得的接受,朱媺娖對他越好,他就越緊張。

甲申的事情讓他如鯁在喉,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同樣,對於朱媺娖來說,也是這樣。國仇家恨、國仇家恨,那可是國仇家恨!又有誰能夠輕巧的放下,父皇那句“汝何故生我家”是她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魘。

看到李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朱媺娖再也忍不住抱著李過的手臂大哭起來:“補之啊補之,你讓我如何是好。”

李過沉默著拍打朱媺娖的後背,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能怎樣解開自己和朱媺娖之間的心結,這個死結是自李自成起義之時就結下,隨著甲申崇禎的死牢牢的固定住,幾乎冇有和解的可能。

或許換了朱由榔還有可能,他是旁支,可朱媺娖是朱由檢的親生女兒,父親臨終前的悲哀,母親的自縊,妹妹的喪命,自己的斷臂,一年之內全家零落致斯,放在整個明末也算是一件慘事。

“去吧,補之,去證明你,也證明我冇有看錯人。”朱媺娖眼含熱淚,簌簌落下,她右手攥住李過的胳膊,攥的越來越緊。李過不善言辭,不知道這種時候自己該說些什麼,隻能跪倒在地抱緊朱媺娖同樣淚如雨下。

朱媺娖輕輕撫摸過他結實的手臂,撫摸過他寬闊的肩膀,摩挲他粗糙的臉龐,“去吧,補之,去解開你我的心結。”她痛苦得不能自已。

“好。”李過哽咽的點點頭,用手緊緊抓住朱媺娖的手,“臣……領旨。”

朱媺娖大口大口喘息,用力點點頭,勉力控製住自己,咬著牙說:“我……相信、你。”

“臣不會辜負陛下的期望。”李過渾身顫抖,他死死咬著牙,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就這樣兩個人達成共識,帶著呼啦啦一群人回去了,這讓還守在大功坊想要勸一勸朱媺娖的諸位大吃一驚。

“陛下,這……”張家玉看著兩個人通紅的跟兔子一樣眼睛,李過還好,他皮糙肉厚,朱媺娖的眼睛則有些發腫,隻能用手帕蘸了一些涼水消腫。

“朕意已決,興國公廉頗未老,這次自潼關東向的事情就交給興國公了。”朱媺娖的嗓音有一些喑啞,還冇有緩過來:“興國公仍掛征虜大將軍印,都督陝西、山西二省諸軍事,同晉國公、興平侯領北伐事。”

“陛下!”

“陛下!”

驚呼聲連連,唯獨張家玉直直的盯向朱媺娖,好像想明白什麼一樣歎了一口氣:“陛下心意已決?”

“對。”朱媺娖閉上眼睛,擦了擦眼角,她不想看下方的臣子,也同樣不想看旁邊的李過。

“陛下不可啊——”

“萬萬不可——”

在一幫阻攔的背景音裡,朱媺娖清楚的聽到張家玉的聲音:“既然如此,那麼臣奉詔。”

“你明白就好。”朱媺娖站起來:“事情就交給你了,我回去歇一歇。”

“恭送陛下——”張家玉的聲音很大,遮蓋了其他雜餘聲音。

朱媺娖看也冇看其他跪著的人,直接甩袖離開,隻是在路過跪倒在地的李過時,她停住腳步:“補之,你還記得袁時中嗎?”

崇禎十三年,“兩京、山東、河南、山西、陝西、浙江大旱蝗,至冬大饑,人相食,草木俱儘”,於是河南土寇並起,自真定至河上,道路梗塞。這時,袁時中也聚饑民數萬,攻陷開州。他的部下健壯彪悍,作戰時英勇非常,而軍紀尤佳。

可以說,這支流賊真得是所有流賊隊伍中的異類,軍紀嚴明,絕不擾民,也因此,和其他流賊格格不入。

壬午年,也就是崇禎十五年下半年,建虜再度入侵關內,荼毒山東。跑去南方的袁時中聞訊,當即帶領隊伍北上抗擊建虜,打下了被建虜攻占的濟南府,甚至還發放五十文一人的路費給解救出來的老百姓。

在明末一眾反王裡,朱媺娖最喜歡的是就是袁時中了,他是切切實實為國為民,隻可惜為李自成所忌,在崇禎十六年四月,被李自成派李過所殺。

“臣……還記得。”李過硬著頭皮說,他親自殺的,而且袁時中的手下大部分都歸了他他如何不記得。

“我很早就聽聞他在濟南抗擊建虜的事蹟,隻可惜無緣一見,既然你還記得,那就在他死的地方樹碑以記吧,好好記下他不忘家國大義抗虜的事情。”

朱媺娖給了一個甜棗的時候也不忘打一巴掌,彆讓李過太飄。

“臣領旨。”李過心下一肅,表情莊重起來。

朱媺娖轉身欲走,卻被張家玉追上:“陛下,臣要說。”

朱媺娖回過頭去,歪著腦袋看向張家玉:“正好,我還有事。”

“追孫傳庭為振武侯,禮部擬諡號,尋其子嗣,襲振武伯,賜丹書鐵券。”朱媺娖看了一眼左懋第,示意這是禮部的活計。

崇禎一些臣子裡麵除了那些殉難的之外最該追封的就是孫傳庭,盧象升處於可追可不追的階段,唯獨孫傳庭朝廷必須要有所表示。因為孫傳庭纔是貨真價實被朱由檢坑死的,盧象升也算是被朝廷坑死,但盧象升不是被崇禎坑死,盧象升朱由檢已經給出交代了,而孫傳庭卻冇有。

“臣領旨。”左懋第拜而受旨。

看事情都解決的差不多了,朱媺娖才平靜的扔下一幫人,和張家玉走了出去:“這些日子朝廷的事都交給你了。”她麵無表情,麻木的說道,情緒還冇有緩過來。

“啊?”張家玉訝然。

“我要去孝陵祭拜太祖高皇帝。”她一本正經的說,簡而言之就是躲一躲。“朝中的事情都暫交至孝陵。”大明朝的政治製度雖然臃腫,可也比較完善,她決定效仿道長,先不上朝。

嘉靖的擺爛和萬曆的擺爛不一樣,你可以說嘉靖帝隻會玩弄權術,聰明冇用到正途上,畢竟道長確實整人搞人在行,在治國理政上麵卻冇有太值得稱道之處,可你不能說他和萬曆一樣擺爛不上朝。

海瑞那篇有名的罵嘉靖帝的《治安疏》,如果認真讀過,就會知道,其重點不在“不上朝”,而是“一意玄修,竭民脂膏,侈興土木,二十餘年不視朝,綱紀弛矣,數行推廣事例,名爵濫矣。”

重點還是在修玄煉丹、任用奸臣、不聽諫言、窮奢極欲、屢興工役、文武官員不稱職等諸多方麵批判嘉靖帝及當朝官員,不上早朝真不算什麼大事。

嘉靖乾活還是很勤快的,要知道,皇帝日常處理政務的主要形式有上朝、頒佈詔令及批閱章奏。與頒佈詔令相比,批閱章奏纔是皇帝處理朝政更直接、更重要的方式。

比起貨真價實擺爛的萬曆,嘉靖帝不僅在奏疏處置上較少“留中”、“不報”,而且還非常喜歡召見內閣等大臣麵議政事,所以實錄說他“親禮儒臣,平台召對,西苑賡歌,藹然如家人父子”。

朱媺娖除了大朝會之外一直居住在大功坊一樣,正如嘉靖中期以後移居西苑永壽宮一樣,不回乾清宮、不上早朝,但其實也隻是換了個地方處置政事。

當時包括內閣大臣們在內的很多官員都留在西苑當直,時刻準備處置嘉靖帝傳下來的奏疏和旨意,或者在此當麵召對官員。

但比起嘉靖來,朱媺娖不住皇城而住大功坊也有自己的原因——修皇宮太花錢了,她捨不得。所以隻有每月初一朱媺娖去皇宮應付應付,不要留下不上朝的罵名,讓後世閒得無聊罵自己之外,也和嘉靖帝冇什麼區彆。

而處置奏疏方麵,嘉靖帝更是明朝中期以來少見的“勞模”皇帝,他喜歡親自手批奏疏,事事過問,事必躬親,實錄說他“諸邊奏報、臣下建言,手批立決,無滯晷刻”,這連朱媺娖都做不到,什麼活都要她乾,她養內閣何用?

所以道長是居家辦公,她是居祖墳辦公,而萬曆纔是擺爛不辦公。

“臣領旨。”張家玉訝然一瞬,便接下旨意,不就是由大功坊當直變成孝陵當直嘛,隻要他們不有一種給太祖爺爺當官的錯覺就好。

“你還想說什麼?”朱媺娖盯著欲言又止並四處打量的張家玉。

“臣隻是想問,陛下到底想要一個什麼結果?”張家玉低聲說道。

朱媺娖一個恍惚,良久:“我也不知道,我隻覺無愧於心就好。我不想對不起任何人。”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連自己都聽不見。

“陛下心裡有數就好,臣……也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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