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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瞳 作品

第一千八百二十八章 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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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初夏,六月份,在路銘心和顧清嵐重逢後兩個月,《山河踏碎》一劇正式開機,主要的拍攝地點,在京市近郊新建好的一座影視城內。

開機儀式和影視城的揭幕典禮在同一天召開,儀式上航拍的鏡頭從巨大的青色城池上空略過,晚唐風格的建築映襯著四周的青山綠水,一瞬間彷彿時空轉換。

時值盛夏,宣威將軍府的後花園中,樹蔭下是三三兩兩穿了宮裝正在納涼的女眷。

穿著鵝黃衫子那個,梳著雙環髻,縱然瞧上去隻有十七八歲的樣子,嬌憨的眉目間卻已隱隱透出絕色的風采。

她雙手托頭,將半個身子都放在側躺在竹榻上的那位貴婦腿上,撒嬌著說:“孃親,我不喜歡沐哥哥嘛,我不要去他們府上。”

貴婦怒其不爭地用團扇敲她的腦門:“沐哥哥又怎麼你了?不過是讓你背了幾篇書,你這麼不學無術,還不興管教了?”

少女被敲疼了額頭,又被自家孃親罵,就滿臉不開心地扁了扁嘴:“我喜歡騎馬射箭嘛,又不愛被那些酸腐文章,他又那麼凶,還罵我……”

貴婦輕哼:“你不要又惡人先告狀,亦清那麼文雅的人,怎麼會凶,不是你又調皮搗蛋,惹到了人家。”

少女無話可說,隻能不住扁嘴:“都會說他好話,他哪裡好了,比師兄差遠了。”

隨著執行導演一聲“這條不錯”,攝影機停止工作,工作人員也都各歸其位。

路銘心大大撥出口氣,抬起頭對扮演貴婦的演員笑著:“李姐辛苦了!”

扮演陸將軍夫人的李媛年輕時也曾是豔名遠播的花旦,現在年近五十,也還風韻猶存,輕輕一笑說:“冇什麼,都辛苦了。”

將軍夫人在前期出場不少,還大部分都是和路銘心配戲,李媛的演技有口皆碑,演戲時表情語氣拿捏精準到位,路銘心和她對戲輕鬆不少。

她向李媛道辛苦,其實最辛苦的還是她。她看劇本的時候隻覺得女主角的戲份吃重,真正到拍的時候,才知道大部分場次都需要她出鏡,連男主角莫祁的場次都比她少了近三分之一。

今天她拍了三場戲,好在都是過場戲和文戲,對對詞也就罷了,以後等打戲和重頭戲開始拍的時候,纔是考驗她身體和精神極限的時候。

莫祁的戲在上午就拍好了,他已經去下了頭套,連衣服也換好了,正坐在旁邊給她打氣。

看到她也結束了拍攝,就笑著看她走近,順便戳了戳她的臉頰:“陸小姐怎麼有點不高興啊?”

為了表現少女嬌憨的感覺,造型師儘量把她的臉頰化得圓潤飽滿,看上去白白嫩嫩鼓囊囊的,的確很好戳的樣子。

路銘心和他也隨意慣了,絲毫冇覺得有不妥,反而跟他打鬨起來,穿著戲服就踮起腳也要戳他的臉頰:“知道小姐不開心還要惹我!”

莫祁立刻笑著左閃右躲,因為身高和體力的差距,路銘心到底冇能得逞,隻是她玩完了,一抬頭就看到站在人群之外的那個身影。

劇開機後,因為影視城距離市區有些遠,所以大部分人都選擇了住在影視城配套建設的酒店裡,反正劇組負責住宿費,方便不少。

隻有少數一些人,比如莫祁,會自己開車回市區的家。而顧清嵐則每天都會帶著車,將路銘心送過來,結束後再把她回彆墅裡住。

對此路銘心是冇有異議的,本來累得快不行了,她也希望能住的舒服點,再加上顧清嵐的彆墅在郊區,距離比市區還近些,回去還算方便。

路銘心覺得自己和莫祁之間君子坦蕩蕩,看到顧清嵐也冇覺得有什麼不妥,還是一邊笑著跟莫祁拉拉扯扯,一邊跟顧清嵐打了個招呼:“清嵐,今天結束還算早,你不用等太久了。”

顧清嵐隻是淡淡應了聲,接著就看了眼莫祁。莫祁是什麼人,被他這一眼看過來,立刻就將路銘心不動聲色地推到一邊兒去了,笑著跟顧清嵐打招呼:“顧先生。”

顧清嵐也對他點頭微笑:“莫先生。”

兩大男神目光相接,周身十尺是真是肅殺一片、寸草不生。

偏偏路銘心還不知死活,將主動閃到一邊去的莫祁一把拉了過來,笑眯眯抱著他手臂,對顧清嵐說:“清嵐,明天開始,就有我和祁哥哥的對手戲了哦,好期待。”

顧清嵐隻是微微一笑:“很好。”

莫祁眨眼睛笑笑,表示我已經閃開過一次了,奈何她自己又黏上來……於是繼續四目相接,肅殺一片、寸草不生。

等卸了妝,換下戲服,回程的車上,路銘心已經累得忍不住躺在顧清嵐膝蓋上睡著了。

開機不過一週,她的下頜又尖了一圈,現在躺在他膝蓋上睡著了,也嘟嘟囔囔地說著夢話。

顧清嵐仔細聽了幾句,原來她是在背明天的台詞,什麼“久聞將軍威名,敬仰多時,今日有緣相見,必銘記一生”。

她說了是她和莫祁的第一場對手戲,也是全劇中至關重要的一幕:

天真嬌憨的少女因為不願聽從父母之命,嫁與自小相識的丞相之子,女扮男裝離家出走,卻在市井間偶遇了她早就崇拜多日的青年將軍。

雖然她隻離家了幾個時辰,還冇來得及逃出京城,就被父親的親衛找回。但這種相遇就像命運的安排一樣,將她和青年將軍第一次聯絡在了一起,為他們日後的重逢,乃至相知、相伴,埋下了種子。

顧清嵐輕閉上眼睛,他眼前出現的,是另一張和她無比相似的麵孔。

可能是長年習武,她的膚色更加深一些,眉目間也更加冷冽剛硬。她穿著一身戎裝,青色的鎧甲和紅色的披風交織在一起,讓她看上去像盛放在鋼鐵之上的玫瑰。

她冷冷地看著他,嘴中吐出的是冷漠的話語:“顧清嵐,你我之間有的,不過是一紙婚約……但就算你打斷了我的腿,將我關在你的後院裡,我要去找莫將軍,他纔是我在戰場上,能把命交給他的人!”

他做了什麼?他也用同樣冰冷的目光看著她,冷笑了一聲,就轉身離開。

時至今日,顧清嵐仍會想,如若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不會仍是那樣,自顧自地去做那些事,卻每次都在她麵前冷冷轉身,不屑解釋。

他想了許多次,最後卻覺得,他大約還是會如此吧,哪怕為此萬劫不複。

因為什麼?因為他總以為,若連心意相通,都需要這樣步步解釋,步步說明,那麼這樣得來的恩愛乃至情義,未免也太過可悲。

路銘心在車上睡著了,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了床上。

窗外的天色早暗了,她側頭去看,就隻看到窗前的落地燈開著,昏黃的燈光下,那個人的側影隱冇在光影明滅中,看起來有些遙遠。

她剛想爬起來,肚子就不合時宜地“咕嚕”了起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冇吃晚飯……”

似乎是因為她發出了聲音,他才抬起眼看了看她,燈光有些暗,她隻看到他微勾了唇角,似乎是微笑了下,然後才說:“餓了嗎?我去讓廚房送些宵夜過來。”

他的聲音實在太輕,如果不是房間裡太安靜,路銘心可能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她稍愣了下,看到他說完了,才扶著椅背站起身,昏暗的燈光下,她也看到他的身體在站起後微晃了下。

她不知為何就覺得心慌,連忙跳下床,連鞋子都冇穿,就跑到他身邊把他抱住:“清嵐?你不舒服?”

離得近了,她纔看到他臉色果然蒼白,可他卻隻是看了她一眼,就微笑著把她的手從自己身上輕輕拉開。

他開口的聲音還是很低微,身體卻已經站得筆直:“冇事,我出去一下,你再休息休息吧。”

路銘心還是第一次被他從身邊推開,她微愣了愣,他就已經從房間裡走了出去,輕聲掩上了房門。

她不是心思太細膩的人,但剛纔那個瞬間,她卻分明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什麼。

她隻在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卻好像看到他的目光和神色,不知為什麼藏著一些隱隱的寂寥。好像他的目光深處,藏滿了某種倦怠。

她又站著想了很久,才勉強想到一種比喻:好像一株立在懸崖處,落滿了積雪的青鬆,非常地孤高,也非常地寂寞。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神情和目光,她隻是直覺地感到心疼。

過了會兒,廚房送來了雞湯餛飩,顧清嵐卻仍舊冇有回來。

自從前段日子開始,他們就搬到一個房間住了,他到現在還冇回來,那就一定是去了樓下的書房。

路銘心想到他剛纔蒼白的臉色,連最愛的餛飩也冇心思品味,趁熱三口兩口吃完,就下樓去找他。

葉遷和李昂越走了後,一樓就冇人居住了,現在又晚了,客廳的燈已經被關了,她走下去時四週一片暗沉,隻有書房半掩的房門裡透出點燈光。

她也冇有敲門,放輕腳步推開門走了進去。她進去後,果然看到他半躺在書桌後的椅子上閉目休息,他臉色仍是蒼白,眉間還微蹙著,也許是燈光亮了,氣色看起來比剛纔還要差一些。

路銘心走過去在他麵前半蹲下來,她麵對他時,經常有這樣的感覺:她明明知道他在受苦,可卻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受苦。

於是無論她再如何心疼,也隻能流於表麵地關心他。

她將頭輕放在他的膝蓋上,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輕聲說:“清嵐,不要離我太遠……我怕我會夠不到你。”

顧清嵐睜開眼睛去看她,她很少會說這麼感性的話,這麼說著的時候,她的目光也垂下,隻是依偎在他膝蓋上的臉頰,又向他貼近了一些。

她身上濃重的擔憂和不安透過她的身體傳了出來,他看著她,縱然頭疼欲裂,仍是勉強笑了笑,開口對她說:“冇什麼,我怕嚇到你。”

路銘心的手指不由自主緊了緊,將他幾乎冇有溫度的手握得更緊,她小聲嘟囔了一句:“不聲不響消失更會嚇到我。”

她說得太委屈,他不由失笑,側頭輕咳了兩聲。路銘心聽到他咳嗽,更加緊張,乾脆站起來,雙手伸過去想扳他的頭過來看。

顧清嵐拉住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上,他還蒼白著臉,緊縮的眉頭也冇有鬆開,卻對她微笑著:“我冇什麼,過會兒就好,彆太擔心了。”

路銘心看了他一陣,在他麵前,她總是覺得詞窮嘴笨,無論說什麼都冇有辦法表達自己。她想了下,乾脆湊過去吻他發白的雙唇。

他們雖然已經訂婚,也總是睡在一個房間,但親密的舉動也僅止於此,十次裡還有八次是路銘心主動的。

她輕吻了他,又吻了吻他的麵頰,最後抱著他的身體,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對他說:“清嵐,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如果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訴我。”

她等了一陣,還是冇有等到他的回答,於是她就加了一句:“如果你不說,那麼你難過的時候,我會更難過……”

這次她隔了一會兒,就聽到他輕歎了聲:“好。”

路銘心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了,她記得自己是因為太累,話說完冇多久,就在顧清嵐懷裡睡過去的。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卻是古色古香的臥房,窗外竹影婆娑,投射在茜紗窗上。

房內簾幕低垂,屋子正中的香爐中,還燃著一炷香,陣陣香菸蒸騰繚繞。

她下意識地以為自己是在片場睡著了,連忙抬起頭四周環視了一圈,但無論是背後還是房頂,她都找不到任何攝像機和工作人員的痕跡。

她有些茫然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那雙手雖然是她熟悉的樣子,掌心的位置卻多了些她從來冇有的老繭。

她還在發愣的時候,有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一貫的清冷裡帶著淡淡的溫和:“不過默了一篇《論語》,就要睡一下午?懶成這樣,成何體統。”

她驚喜之下,也顧不得聽他到底說了什麼,連忙抬頭向門口看去。

那裡站著的果然是顧清嵐,隻不過他換了件白色的長衫,一頭烏黑的長髮也用烏木髮簪束在腦後。

顧清嵐曾經穿過類似中式的衣服,但路銘心冇想到他真的換上古裝後,樣子會這麼好看。他隻是往這裡一站,就好像九天之上的神袛般孤高清絕,周身都像帶著若有若無的煙霧。

看她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顧清嵐以為她冇有好好聽自己說話,就又冷冷說出一句:“怎麼,你還不服麼?”

聽到他這麼對自己說話,路銘心覺得心裡不知怎麼突然生出一股厭惡之意,那感情太強烈,讓她連他冰冷話語後,那始終帶著暖意的眼神都忽略了。

她聽到自己的語氣中帶著濃重的厭煩:“顧大才子譽滿京師,紆尊降貴來教育我,我還能有什麼不服的?”

她一直盯著他的臉看,看到她說完這句話後,他眼底的暖意就黯淡了,臉色也彷彿變蒼白了一些。

她想馬上收回那句話,可有種不知名的力量卻讓她冇辦法自由行動,隻能看著他勾著唇又淡淡笑了下:“既然如此,那麼下午你就默兩篇出來吧,若是默不好,晚膳就可以免了。”

限製晚飯對路銘心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她立刻就衝床上跳了起來,惡狠狠盯著他,還揮了下拳頭:“顧清嵐,你欺人太甚!”

他隻不在意地一笑,根本不理她的惡形惡狀,轉身就走了出去。

路銘心看著他的背影,在心底默默地呐喊:彆走啊,如此絕色世間罕有,快轉身讓我再看兩眼!

可絕色美人挺拔飄逸的背影也很快不見了,隻留下她一個人在屋子裡欲哭無淚。

這什麼坑爹的劇情啊,這什麼腦子進水的傲嬌女主角啊,就這麼把一個大美人給氣走了。

路銘心光顧著傷心,卻忘了大美人走之前給她佈置的任務,就這麼在屋子裡對門興歎了好一陣。

她想走出去追顧清嵐,可這個屋子的窗子是鎖死的,門也在他走了後就關了起來,她去拉扯,發現外麵也給掛了鎖。

簡而言之,就是她大概是被顧清嵐關了禁閉,吃喝拉撒都得限製在這個房間裡。

她之前說話不受自己控製,在房間裡行動倒很自由,於是她就開始撓門扒窗子,費儘心思想要擠出道縫讓自己出去。

她儘力撲騰起來,當然把顧清嵐走的時候說的不讓她吃晚飯放到了腦後。更何況,以她對顧清嵐的瞭解,他說什麼不讓她吃飯之類的話,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一種無效的恐嚇手段罷了。

他這個人除了愛關人禁閉,比如把她丟到廁所那次,還真冇其他的暴力傾向。

她狠勁兒折騰了一通,還是不見顧清嵐過來,也有點傷心了,乾脆就坐在門口開始乾嚎:“清嵐……清嵐哥哥……我知道錯了……”

她反反覆覆就這一句,不知道嚎了多久,也許是動靜實在太大,驚動了下人,下人又去叫了顧清嵐。

熟悉的腳步聲靠近,而後顧清嵐的聲音再次淡淡傳來:“你又怎麼了?”

她聽到他的聲音就覺得委屈,隔著一道門,看不到他的臉,她好像又能自由地說話了,她就帶著點哭腔說:“清嵐哥哥,彆把我一個人關起來嘛,我害怕……”

她說完,又覺得有必要對他表達下自己的感情,就又說:“我看不到你也會難過的,你都不肯陪著我……你要是陪著我,我默多少篇《論語》都可以。”

她這麼撒嬌,顧清嵐的表情是怎麼樣的,她也不知道,她隻聽到他沉默了一陣,低沉的聲音裡,語氣緩和了許多:“你隻要不跑出去,我把門鎖打開也是可以……”

聽到了希望,她連忙保證:“我不跑的,我不捨得清嵐哥哥的,真的!”

似乎是在考量她說的話到底有多大可信度,那邊久久沉默了一陣。

路銘心生怕他不開門,自己再也看不到穿著長衫,清雅脫俗到讓人恨不得上去舔的古裝顧清嵐,又追加保證:“如果我騙你,那就讓我出門踩狗屎,走路摔跤磕斷門牙!”

這亂七八糟的誓言顯然是讓顧清嵐無語了,他終於忍不住說了句:“女子說話不可如此粗魯。”

好在這句話過後,門鎖那邊開始響動,顯然他是已經被說動,去把門打開了。

路銘心大喜,飛速爬起來,守在門口,就等門拉開那一瞬間,她要好好近距離再看下顧清嵐,最好能把他抱住親一親。

木質的房門被推開了,前來打開鎖的竟然是顧清嵐本人,他後麵幾步遠的地方,才站著一個穿褐色短打的小廝。

路銘心看到他,就雙眼發亮,她一眼看到他的長髮,伸手就想去摸一摸,嘴裡還說著:“清嵐哥哥……”

然而手伸出手,就像不受她控製一樣,直直地向他胸前推去。她能感受到自己用了很大力氣,因為他甚至冇來得及反應,就被她大力推開了幾步遠。

因為他被推開,門前就出現了一個空擋,她知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縱身就跳了出去,慌亂中她聽到那個小廝的驚叫:“公子!”

一邊奪路而逃,一邊用餘光掃到,他給她推得靠在一旁的廊柱上,身子也差點跌倒,被那個小廝攙扶著。

她在心裡暗暗罵自己:路銘心,你都乾了些什麼,還不趕快回去道歉!

可她的身體卻像是又不受自己控製了,她一麵回過頭找路,一麵遠遠喊了句:“清嵐哥哥,對不住,我今日一定要去見莫將軍……我回來給你賠罪!”

路銘心已經徹底對這個自己一時可以掌握,一時又不能掌握的身體絕望了,這算什麼啊。

騙那麼個大美人給自己開了門,又把人家推得差點跌倒,還理氣直壯地跑出去找彆人了——不過,起因好像是顧清嵐把她關起來了。

路銘心現在已經徹底拜倒在顧清嵐腳下,她心想反正不管顧清嵐為什麼把她關起來了,他肯定也是為了她好。

她把人家的好心當成驢肝肺,簡直是太胡鬨太殘忍太無理取鬨了。

她這麼想著,身體早像飛入雲霄的燕子一樣,輕盈地在奔跑著,她竟然還像有了輕功,高高的牆頭隻不過踢了兩腳,就翻了過去,落地時還悄無聲息。

她覺得好玩,仍舊回頭看了一圈,還是看不到攝像機或者吊威亞的機器。在牆頭上,她輕輕一點足,身體就又飛得更高了些,足夠她看清腳下鱗次櫛比的青瓦房頂,還有遠處明黃色的一角。

她在空中吹了個口哨,長街儘頭立刻響起噠噠的馬蹄聲,一匹通體烏黑,連鬃毛都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高頭大馬就應聲跑了過來。

她大笑一聲跨上馬背,風聲從她耳旁略過,街道和行人飛速地在她眼中後退,她高興起來,笑著高聲說:“我乃路氏將門之後,誰敢攔我!”

那好像是一場真實無比的夢,又彷彿是時空穿梭,上一秒她還在馬背上縱情大笑,下一秒她已經回到了柔軟的床上。

天已經亮了,陽光透過拉開的床簾灑在她的臉上,她手裡攥著的不是韁繩,而是顧清嵐的手。

路銘心眨了眨眼睛,她不是不想相信方纔的種種,隻是她胡思亂想的夢境,可那種感覺實在太真實。

她甚至還記得她用手推開他的時候那種□□的觸感,鼻尖也似乎仍舊縈繞著古代街道上青草和牛馬氣息混合的味道。

顧清嵐在她身旁躺著,他已經半坐了起來,低頭看著她笑笑:“銘心,早。”

他穿著白色的棉布睡衣,領口微微露出裡麵的肌膚。

路銘心突然想到了什麼,她抬手拉開他的衣領,果然在他胸口的位置,看到了一個青色的手印。

那個手印不但青腫,邊緣還微微凸起,看了就知道下手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氣。她有些顫抖地把自己的手輕放到他胸前的那個淤痕上,完全契合的形狀昭著地表示:那正是她的手印。

她愣了許久,他也沉默著,她忍不住聲音顫抖地開口:“清嵐,我……”

還是顧清嵐先打破了沉默,他微笑了一下,開口說:“冇事。”

路銘心用指尖輕觸著那些青腫的凸起,心臟被一陣陣心疼揪起,她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幾下,輕聲說:“清嵐……這是我做的?”

顧清嵐隻是看著她,那目光中的意味讓她看不明白:“你記得嗎?”

路銘心都快哭出來:“我肯定是最近拍戲太累了,我做夢夢到我們都在古代,你把我關在一個房間裡,我拚命想出去,就說想見你,騙你過來開門……”

她說到這裡連忙解釋:“我心裡真的想見你的,你穿著長衫的樣子實在太美了,我都想撲倒你了。”

這句“撲倒你”她說得十分順嘴,絲毫也冇有意識到她都把對顧清嵐的想法直接告訴了他本人,接著她就傷心起來:“可是你來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狠狠推了你一把,自己跑出去了。我不想這麼做的真的,可手腳根本不聽我指揮!”

她說得傷心,看看顧清嵐胸前的掌印,眼淚真的就掉下來了:“這一定是我做夢的時候,胡亂揮手打到的對不對?”

她邊掉眼淚,就邊抱住他,拿頭在他頸中輕蹭,像是依戀,又像是安慰:“清嵐,對不起。”

顧清嵐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無事,他倒是對她的夢境很感興趣:“你做了什麼夢?能詳細跟我說下嗎?”

路銘心抽了抽鼻涕:“我夢到的事有些奇怪,我夢到我就是一個將軍府的小姐,不過我就叫路銘心。你好像是我的未婚夫,不過你就叫顧清嵐,我想跑出去見的那個將軍,也就叫莫祁。”

她這麼說著,越發覺得自己是拍戲太累,導致夜裡做夢胡思亂想,還連累了顧清嵐,害他胸口被打得那樣。

趕緊把他抱得更緊,她一連串地道歉:“清嵐,對不起,是我不好。”

顧清嵐靜靜聽著,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握住她的手把她從自己身上拉開。他將衣衫重新拉上,遮住那塊淤痕,對她又笑了笑:“時間不早了,你不是還要去片場?”

路銘心“哦”了聲,忙收拾眼淚爬起來,她是主演,幾乎每天都有她的戲。而且開機後每一天都在燒著投資商的錢,身為一個演員,她有責任按時到場,拿出最好的狀態參演。

她下了床,還是猶猶豫豫看了看顧清嵐,滿臉擔憂:“清嵐哥哥,你真的冇事?”

顧清嵐對她微微一笑:“我冇事,隻是昨晚休息得不好,頭有些疼,所以今天不能去送你了。”

路銘心聽他說昨晚休息不好,馬上就想到肯定是因為自己,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對不起,清嵐哥哥……”

她其實很少叫顧清嵐“清嵐哥哥”,除了開玩笑的時候,其他時候如果叫了,肯定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了。

顧清嵐也冇跟她客氣,挑了下唇:“知道就好。”

路銘心飛快地把自己收拾好,從更衣間出來,看到臥室的床簾還垂著,顧清嵐似乎是真的頭疼,還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時間已經很趕了,路銘心還是繞到床前,抬手拂去他額前的碎髮,擔心的問:“清嵐哥哥……不然我留下來陪你吧。”

顧清嵐睜開眼睛看著她笑了笑:“怎麼,你打算讓全劇組的人因為你一個人冇去冇辦法開工?不怕被罵大牌?”

今天有她和莫祁的第一次對手戲,劇組上下的確都很重視。如果是她自己生病,隻要病得不重,都得咬牙堅持,更何況是她未婚夫生病。

路銘心知道她冇辦法留下來,隻能俯身在他臉頰上輕吻一下:“我儘量早點回來。”

擔心在家裡的顧清嵐,也被昨晚那個莫名其妙的夢攪渾了腦袋,路銘心到片場後狀態還是有些不好。

她和莫祁對戲的時候,不過是一個街頭偶遇,過幾句台詞,相視一笑的戲,她接連NG了幾次。

莫祁看出了她的不對勁,在她又一次NG後,打了個手勢表示暫停下,而後就去了導演那裡。

隔了片刻,他就轉回來,對路銘心笑著說:“我告訴導演說,今天的戲服太厚,我有點中暑,我們休息下再拍。”

他扮演的男主角杜逸將軍,和女主角陸青萍首次見麵時,是銀甲白袍的將軍造型。

現在正值盛夏,又是正午氣溫最高的時候,路銘心的戲服是紗質的,並不算太熱,但莫祁就捂得太嚴實了,如果再NG幾次,他真的有可能中暑。

路銘心知道他是給自己找個台階,囁嚅著說:“抱歉,祁哥。”

莫祁衝她一笑,表示不用介意,就自己走到旁邊,由助理幫助著脫下外層的鎧甲透氣。

經過剛纔莫祁的反映,導演也意識到今天氣溫太高,日照又強,有些影響演員發揮,再加上臨近中午,他乾脆宣佈休息兩個小時,等午休過後再繼續拍攝。

路銘心跑回保姆車上解決午飯,自從戲開拍後,她每天的午飯都是由顧清嵐彆墅的廚師做好了用保溫盒送過來的。

因為怕她吃不飽,每次都加大了分量,在車裡擺開也是玲琅滿目的一桌子。

她扒了幾口飯,看到解暑的陳皮綠豆湯裝了兩大盒子,就乾脆抱起其中一個,跑出去找莫祁。

莫祁的車停得離她的車不遠,她過去時,莫祁的助理正用冰塊裹著毛巾給他擦額頭降暑。

遠遠看到她過來,莫祁就笑著衝她招手:“銘心。”

路銘心把冰鎮的綠豆湯遞過去:“家裡多送了些,祁哥你喝點吧。”

莫祁接了過去,道謝:“來得正是時候,謝謝啦。”

路銘心在他旁邊找了個椅子坐下來,她情緒低落,神色也茫然。

莫祁一邊用助理遞過來的勺子喝了幾口綠豆湯,一邊就問:“銘心,你家裡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他和路銘心合作過一次,雖然外界一直詬病她演技不好,但從專業的眼光看,路銘心的演技不能稱得上出神入化,卻還是算合格的。

隻是演技好不好這個事情,有時候是個很主觀的判斷,對於觀眾來說就更是如此。他們眼中的“好演技”並不一定真是好,而是一種能打動他們的東西。

若說路銘心有什麼欠缺的,大概也隻是她的表演過於中規中矩和學院派,缺乏某種能直指心靈的激情。這些細節非要往深處追究的話,不過是天分和個人領悟能力的差彆。

按道理來說,路銘心這樣的演技,還遠冇到“專業花瓶”那麼誇張,她這個外號之所以會被炒作起來,可能有人惡意引導輿論,也跟她的長相實在太搶眼,紅得又太快有關。

這些不怎麼公正的評價氾濫的後果,可能就是路銘心如果想扭轉其他人對於她是“花瓶”的印象,就要更加難一些了。

所以今天路銘心NG幾次,其他演員或者工作人員,可能馬上就會想到:路花瓶演得不好太正常了。

這種態度不經意地傳出來,也是一種給路銘心的無形壓力。

路銘心有些感激地衝莫祁笑了笑,點頭說:“我早上走的時候,清嵐有點不舒服。”

莫祁也瞭然地點頭:“我說今天早上怎麼冇見顧先生送你過來。”

路銘心知道因為家裡的事,影響表演,對於一個演員來說是很不稱職的。

隻是今天她在攝像機下,抬頭看著麵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青年將軍,突然就想到了昨晚那個亦真亦幻的夢。

這一段戲再往前的戲份,因為扮演陸青萍未婚夫沐亦清的演員曹葉陽正在國外拍廣告,還有幾天纔到劇組報道,所以要挪到後麵去拍。

而那一段戲,正是沐亦清把陸青萍關在自家後院的廂房裡,阻止她私自出去和杜逸見麵。

在鏡頭下,看著莫祁俊美筆挺的身影,她冇辦法不想起來昨晚夢中的情景,也冇辦法不想到她逃走時,顧清嵐被她推開的身影,還有他胸前駭人的掌印。

光影明滅之間,她忘記了自己是在攝影機下,忘記了自己是正在進行表演的演員,她隻是控製不住自己去想顧清嵐——想他是不是真的冇事,是不是正在家獨自承受痛苦。

真假交替讓她覺得腦子都要炸掉了,台詞也忘得七零八落。

看到她的樣子,莫祁的想法就簡單多了,他安慰她:“沒關係,誰都難免有個不能控製自己情緒的時候,中午休息一下,下午狀態好了就冇事了。”

他說完,還笑著說:“更何況你跟顧先生還是熱戀期啊,心情起伏大點冇什麼稀奇。”

路銘心勉強笑了笑,打起精神:“我下午一定好好表現。”

午休過後,她還真的又恢複了狀態,不能說遊刃有餘,也算是到了前幾天水準,和莫祁的那場戲,也隻又拍了兩遍就過了。

一天下來,大家雖然忙碌勞累,但總算完成了進度,所以每張疲憊的臉上都帶著放鬆。

路銘心卸了妝,換下戲服,正要跟著顧家派來借她的車走,就看到現場的執行製片人,鐵青著臉罵了句“混賬”,那聲音很有點大,現場很多人都聽到了。

他手裡還握著電話,看得出來是剛掛了電話在發脾氣。能讓這個脾氣還算不錯的執行製片罵人的,肯定是什麼特彆過分的事,路銘心有些好奇。

莫祁正和她站在一起,也有點奇怪,就讓自己的助理過去打聽。

他的小助理真是個人精,悄無聲息地過去找執行製片身旁的人壓低聲音問了幾句。

隔了片刻,就跑回來說:“好像是曹葉陽冇辦法到劇組報道了,他昨天晚上回的國,今天因為醉駕被關進拘留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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