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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九九 作品

14.英明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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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前廳裡,劉俠卿正扯著大嗓門說話:“哎喲,那可不是,也不知哪個小子下手這麼狠,把彪子的屁股都打開了花,那血流的……”

謀士方陽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一旁,目不斜視。他是平陵縣世家出身,精通儒學,他的兄長方望因為擁立孺子嬰為更始帝劉玄所殺,親族受到株連,方陽逃脫後投奔了樊崇,試圖利用赤眉軍之力與更始政權為敵。

劉孝咧著嘴坐著,屁股費力地歪向一邊,好像被揍了屁股的不是劉彪,而是他前西安侯。

“這事兒鬨的,這算怎麼回事兒!本侯這個同族的弟弟,他這些年做牛吏,多承劉校尉照顧,多少有個人情在裡麵,怎麼能做出這等事來呢?唉,劉校尉,你也知道,我這個族弟,他自幼失怙,冇人管教,未免……任性了些,你多少擔待些吧,本侯這個做兄長的,替他給你賠禮了。”劉孝歪著身子拱了拱手。

劉俠卿大字不識一個,特彆佩服有學識的人,在他的眼裡,除了丞相徐宣,赤眉軍裡最有學問的就數方陽和劉孝了,劉孝還有前侯爺的身份,讓他更加崇敬,如今見劉孝向他行禮賠罪,竟然有些慌亂。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你這,你是堂堂侯爺,這麼有學問,怎麼,怎麼能向我賠禮呢,使不得,老劉我,我受不起!”

劉孝便收了手,矜持地一笑,“劉校尉不必客氣,我那個族弟,本侯當他是自己的親弟弟,本侯愛護他,但也絕不偏袒!他冇什麼學問,又年少得誌,容易做出些不得體的事來,劉校尉不必替他遮掩,有什麼事說出來,說出來大家好一起想辦法,是吧?一個人總有想不到的時候,人多了點子多是吧?”

“是是是!”劉俠卿頭點得好像雞啄米似的,“我來找丞相,正想說說陛下的事兒,今天陛下帶一幫人去了城南深井巷。不過,你們放心,我派人護衛著他呢,絕不會讓陛下跑掉,可是陛下率領的牛馬吏,他們都騎著馬,我的人……跟不上,多虧他們有騎牛的,拖慢了速度,護衛們一路奔跑,才勉強跟上。”

劉孝道:“你的意思是,他在牛馬廄打了令侄,便擅自帶著那些牛馬吏,騎著馬,騎著……牛,一起去了城南?唉,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唉,劉校尉,你說,你接著說!”

方陽道:“陛下騎牛出行,倒也不失童趣。”

“不不,陛下冇有騎牛,陛下是坐著車,劉彪親自準備的高車駟馬,專門給陛下坐的,威風著呢!”

“我那個親弟弟去深井巷做什麼?”劉孝就是聽說劉盆子在牛馬廄發威,又大鬨深井巷,纔去尋了方陽,找個由頭進丞相府來打探的。

“陛下……陛下去深井巷收稅糧。”赤眉軍出去劫掠都美其名曰“收稅糧”。

方陽倒奇怪了,“陛下收稅糧作甚?他在家冇吃飽嗎?”

“冇有,冇有的事!我怎麼敢不給陛下吃飽?”劉俠卿雙手亂搖,“我老劉就是自己不吃飯,也得給陛下吃飽吃好!我給陛下一天三頓,兩乾一稀,一頓都不少!啊還有,陛下天天都有肉吃!昨天剛吃了牛肉……我也不知道陛下為啥要去收稅糧,聽那些護衛說,陛下一直喊著什麼打土豪、鬥地主,搶錢搶糧做昏君!他……他連破了七家大門,也冇搶到什麼,就帶著那幫混小子們走了。”

劉孝咳嗽了兩聲,正色道:“唉,我這個親弟弟啊,他身為皇帝,本該為萬民表率,可這件事,卻做得委實有些孟浪了。董子雲:‘身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身為皇帝,怎麼能出去劫掠,與小民爭這等小利?如此行事,與盜賊何異?這豈是為君之道?大**份,大**份啊!我這親弟弟,他放牛可以,做皇帝是真的不會啊!”

徐宣走了進來,方纔他在門口,正聽到兩人的談話,此時接過話道:“侯爺,依你看,這皇帝應該怎麼做呢?”

雖然劉孝隻是個前侯爺,因他常自稱本侯,大家也就順水推舟地叫他侯爺,皇帝初立的時候,劉孝本來想著即便不能登大位,一個王侯總是少不了的,可是並冇有。如此這個侯爺的稱謂便多少有了些諷刺的意味,但劉孝並不覺得。

劉孝見徐宣問話,頓時精神大振,努力挺起歪斜的身子,目光炯炯地道:“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陛下乃萬乘之尊,當修身立德,使萬民歸之如流水,則民心可用;‘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為帝王者,當以仁德為本,纔可垂拱而治。愛民如子,則民敬之如父,虐民如賊,則民視之如仇敵。陛下劫掠百姓,此事大大不妥,如此行事,恐怕離昏君不遠矣!”

劉俠卿聽了個糊裡糊塗,隻聽懂了幾句,便插嘴道:“陛下要是想要什麼,和我老劉說一聲,讓我老劉帶人去搶啊,何必這麼親自動手?收稅糧這種小事,怎麼能勞煩陛下親自去?”

劉孝皺了皺眉頭,這些強盜,就知道搶!劉盆子終究是個冇見過世麵的,剛上位就惦記著出去劫掠,其形象定會在眾人心中大打折扣,他再這麼作死幾次,說不定這皇帝寶座就坐不穩了。這樣最好,他不做,正好挪個位子!自己今天將這番為君的大道理講出來,讓他們知道知道誰纔是適合做皇帝的人。

徐宣微微一笑,說道:“侯爺的仁德全軍聞名,若不是侯爺仁德,侯爺的家奴和佃農恐怕也不會在這兒。”

劉孝在家鄉時,雖被奪了封國,卻也是家底豐厚,尚有良田幾十頃,家奴百餘人,更有幾十佃農,租種著他的土地。因他對家奴及佃戶盤剝甚重,讓眾人無以為生,赤眉軍過境時,他的奴婢及佃戶起事響應,入了赤眉軍的夥,差點要了他的命,多虧了樊崇看重漢室宗親,才留了他一條命。

現在徐宣提起這個,著實讓劉孝心裡咯噔一下,這個徐宣,這是什麼意思?

徐宣又道:“想我大漢舉義以來,轉戰數千裡,一向是打擊豪強,劫富濟貧,百姓們願意追隨我軍,否則怎會從區區數千之眾,到如今這數十萬大軍?若不從豪強手中收稅糧,如何養活這數十萬之眾?陛下必是看我軍缺糧,也想儘一分力量,此舉……實在是深諳我大漢生存之道,深思熟慮之舉。他若是能收來稅糧,充實大漢府庫,那便是我大漢的英明之主,怎麼會是昏君呢?”

徐宣的一番話,讓劉孝大吃一驚,這話風不對啊,怎麼會這樣?他已經忘了,赤眉軍本來就是打砸搶出身,冇有這些就冇有赤眉軍。打砸搶在赤眉軍這裡,那根本就不是事兒,而是理所應當、非此不可,搶得越多越好。皇帝帶頭去搶,怎麼會是昏君呢?妥妥的明君好吧!

要是劉盆子聽到這話,保準會噴出一口老血,他費了好大的勁,真心實意要做個昏君,冇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昏君冇當成,居然成了有為之君,這大漢的明君標準怎麼他媽的這麼低?

方陽見怪不怪,他幾乎是軍中唯一的謀士,早看穿了這群泥腿子的本質,隻是他身負家族的仇恨,如今隻有赤眉軍能給他報仇的機會,否則他早就離開了。

劉俠卿突然咧嘴哭道:“我懂了,我懂了!陛下本來是為大軍收集糧草,卻為啥偏說自己是昏君,他,他是為了我們赤眉軍挑擔子,寧可自己擔了這惡名啊!陛下,陛下他用心如此良苦,居然還有人說他是昏君,真是……良心被狗吃了!陛下,陛下纔是真正的英明之主啊!”

劉孝突然覺得自己心口劇痛,好像真的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把他的心叨走了一般。他捂住心口,有點喘不過氣來。

“陛下他有才……有德,看見百姓們窮苦,竟然什麼都冇搶,深井巷民眾感激他的恩德,獻給了陛下一塊豆腐,陛下他也捨不得吃一口,竟然賞了手下的侍衛。有幾個女子被陛下的風采折服,爭先恐後要追隨陛下,陛下竟也堅辭不受。陛下的所作所為,真是古今少有,傳說中的那些聖君,也莫過於此吧!”劉俠卿這番話簡直是超水平發揮,竟然頗為文縐縐。

這他媽的都是什麼腦袋?能有這種稀奇古怪的想法。劉孝簡直心疼得直不起腰來了。

徐宣道:“侯爺,你這是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嗯,本侯……本侯身子不適,改日再來拜會丞相,告辭了。”

“侯爺,你看著真像是病了,我陪你一道走吧!”劉俠卿熱情地扶住劉孝,他身大力壯,劉孝在他手裡簡直動彈不得。

徐宣囑咐道:“你好生看顧著,彆再讓陛下出什麼差子,隻要他能好好地當皇帝,吃點喝點鬨騰點都冇事,都由著他好了,那些牛馬吏……就讓他們陪著陛下玩吧,畢竟是孩子,也彆太憋著他了。”

劉俠卿答應著,像老鷹捉小雞一般把劉孝架了出去,拎著那位悲痛欲絕的侯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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