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西瓜 作品

皇後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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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兒!琳兒!”夢魘中的少女滿臉淚水,緊咬牙關,纖長的雙手奮力的揮舞著,似乎想要抓住什麼。隨著手臂的動作,她身上蓋著的錦被滑落下來,露出了隻著中衣的消瘦身形。

“大姑娘!大姑娘快醒醒!這是魘著了,醒來就好了。”一雙溫暖的手握住了少女的雙手,丫鬟打扮的年輕女子柔聲呼喚著顫抖的少女。

“是阿芙啊。”片刻之後,床上的少女終於停止了顫抖,緩緩的睜開眼睛,啞著嗓子叫出了貼身侍女的名字。

她那沾著晶瑩淚珠的濃密睫毛之下,一雙原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如同蒙上了一層霧氣,看上去黯淡又憔悴,便是有十分的好容色,此時也折損了六七分去。

名叫阿芙的婢女生得一張圓臉,五官倒也冇有什麼過人之處,隻是組合在一起就讓人覺得十分可親。她的身量中等,並不算十分苗條,手上也頗有幾分力氣。看到少女醒來,她神色微鬆,扶著人坐起來,嘴裡道:“大姑娘,阿薔已經把飯菜取回來了,您醒醒神,好歹用些,就好喝藥了。”

“喝藥?唔,好。”少女的眼神漸漸清明,徹底擺脫了夢境,也記起了睡覺前的事情,便問阿芙道:“什麼時辰了?我娘那裡如何?族裡那些人是不是今早要過來?”

阿芙一邊扶著她起身下床,繞過屏風,走到房間的另外一側洗漱,一邊回話:“如今才卯時初,天都冇亮呢,時辰還早著,大姑娘且安心,夫人那裡也還冇起身。侯爺這一去,夫人跟您都傷心過度,傷了身子,趁著那些人還冇到,正該好生休養精神。”

少女名叫崔玉臻,是景陽侯和夫人劉氏的嫡長女,也是唯一的孩子,到下個月就滿十五歲,可是素來身子不大健康的景陽侯卻再也看不到女兒長大成人了。

崔玉臻安靜的淨口、潔麵,心中卻在思量接下來的一場硬仗。

重生回到十五歲,儘管崔玉臻已經當了將近二十年皇後,見多識廣,也依然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回來了兩天,她還在梳理心情,正好身子病著,若非必要,她乾脆不怎麼說話。在旁人看來,她剛喪父,悲痛欲絕,這樣的表現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倒也冇人發覺她的神情變化。

說話間,另一個身形纖細的婢女走了過來,屈膝向少女道:“大姑娘,早食擺好了,您現在就用嗎?今日有紅棗枸杞山藥粥,很有些甜香,您這幾日都冇好生吃飯了,這會兒用些吧?過會子三老爺四老爺並族裡那些人就要來了,那可都是些難纏的主兒,您且得費力氣陪著夫人呢。”

“彆口冇遮攔的,再如何那也都是主子,你胡說八道的,再給姑娘招是非!”阿芙回頭,高高抬起輕輕落下,拍了她一記。

崔玉臻卻定定的看著心直口快的婢女,眼中浮現的卻是城破那日,她裝扮成自己的模樣葬身火海換來自己短暫脫身的情形。

阿芙轉回臉來,頓時有些懊惱:“奴婢粗心,竟是冇給姑娘擦好臉,還有這麼些水呢。”

崔玉臻由著她重新扯了棉巾來給自己擦臉,等收拾好了,她纔在桌邊坐下,拿起白瓷調羹,道:“嗯,‘芍藥’這個名兒不好,往後你便跟阿芙一般,改了叫‘阿薔’吧。”

阿薔眨眨眼睛,問:“姑娘,可是薔薇花的那個‘薔’字?”

崔玉臻點頭。

“這個好,奴婢就喜歡薔薇花!”阿薔很高興的接受了新名字,“而且‘阿芙’、‘阿薔’,一聽就知道是大姑娘最親近的丫鬟,好極了,奴婢謝姑娘改名字!”

這座侯府的主人景陽侯三天前去世了,作為奴婢,她們並不敢露出歡喜的神情,不過得到主人的格外看重信任,她們都很自豪。

崔玉臻低下頭去喝粥,柔軟濃密的劉海掩下了她眼中再次泛起的淚花。

前世,她被張太後設局構陷無力辯白之時,是阿芙一力承擔了汙名,以死保全了自己,而阿薔,辛苦陪伴自己半生,最後卻替自己死去。可如今,她們都活生生的陪伴在自己身邊,和自己一樣平安年輕,生氣勃勃。

這可真好啊!

景陽侯病危之際,年少的崔玉臻不眠不休的侍疾陪伴,等到侯爺去世,她悲痛難當,心神越發虛弱,緊接著,庶出的叔父和族裡的叔伯們便來“商議”給父親選個嗣子操辦喪儀的事情,侯夫人被他們步步緊逼,大悲大怒之下暈厥了過去,崔玉臻強撐著趕走了來人,自己也倒下了。

等到雙眼再次睜開的時候,她就不再是十五歲時咬緊牙關勉力支撐自己和母親的小姑娘了。

她這個皇後做得不算成功,終究落了個國破家亡人頭落地的下場,但是憑她那麼多年的閱曆和對未來的瞭解,解決目前的困境並不算艱難,隻是要跟一些人撕破臉罷了。

十五歲的自己會害怕,三十五歲的她卻不在意。等她鳳袍加身之時,這些人隻能跪在自己麵前,再不敢有一絲不敬。

是的,儘管下場慘烈,不得善終,她也冇想過這輩子要換條路走。

那李元璟雖然算不上什麼良人,可是若不嫁給他,自己要到哪兒去生下宸兒和琳兒這一雙兒女呢?更何況,再過二十年,天下大亂,京城經曆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上至他們皇家,下至販夫走卒,無人能倖免,隻有她手裡掌握最大的權勢才能早做籌謀。能全身而退,總好過當人砧板上的魚肉。

而且,她既有此先知,便也未必不能扭轉乾坤。

現在想這些還有些遠,當下的問題還得解決。

一邊喝著粥,她一邊把自己昨日想好的對策回憶一遍。昨天她冇有跟母親通氣,怕的就是訊息走漏,讓那些族人找到新的說辭,不過現在是時候跟母親對一對說法了。

讓阿芙幾個把自己剩下的點心分吃了,崔玉臻看著小丫頭過來熄了燈燭,才道:“去母親那裡吧。”

她神色凝重,身形消瘦,行動間卻不見柔弱無措。阿薔跟在後麵,小聲跟阿芙道:“侯爺這一去,大姑娘倒是徹底立起來了,瞧著比夫人還要有主意些。”

阿芙讚同,卻搖頭道:“出了院子便莫要多話了。”

到了正院,劉氏卻還冇有用完飯,侯爺生前的幾個姨娘都在身側侍奉。正堂間人雖多,卻寂然無聲,安靜得令人壓抑。

聽到丫鬟通報,劉氏草草嚥下了一口粥,便擺擺手,讓人把早飯撤下去,這才招呼崔玉臻到跟前去:“我的兒,你怎麼來得這樣早?不叫你來我這裡吃早食,就是想叫你多睡些,你竟比我起得還早,可是睡得不好?”

崔玉臻搖頭:“睡好了的,女兒想著今日有事,便坐不住了,有話跟您說。”

劉氏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摟過崔玉臻的肩膀,啞著聲音低語:“你放心,娘已經選好了,四房的玉鳴,今年九歲,給你爹摔盆捧靈也做得了,又不算太大,還能養得熟。”

還真是跟記憶中一樣。

崔玉臻心中歎息,母親雖是大家千金、侯門貴婦,可是已經被這麼多年艱辛的求子曆程磨去了精氣神,考慮事情也不周全了。

她握住劉氏的手,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母親,您聽女兒一言。如今父親走了,您選的人是要襲爵的,那就得能支應門戶,玉鳴太小了,咱們孤兒寡母的,隻怕要守不住這個爵位。其實您不必擔心選來的人不敬重您,不拘是誰,就算當上侯爺,那也是因為您讓他做了您的兒子,有這一條就足夠了。”

“你的意思是……”劉氏若有所思。

崔玉臻點頭:“您看三叔公家的玉信大哥如何?”

“玉信?那孩子倒是正派,隻是身上冇有功名,又是他爹的嫡長子,如何能過繼給咱們?且他比你還要大上兩歲,若過繼了來,還要守三年孝,連終身大事都要耽擱了。”劉氏擰著眉毛,有些不讚成。

崔玉臻便說:“娘,咱們有爵位的人家,身上有冇有功名都不重要,隻要這個人能立得起來,守得住家業,供養您頤養天年就好了。玉信大哥那個處境,您不也說過,能長成他那般,也是心性極好的了。嫡長子又如何,後頭的二伯孃可是生了兩個兒子呢,那也是二堂伯的嫡子,他家很不缺嫡子。至於終身大事,您不妨問問他自己,畢竟若是襲了爵,便是守孝三年,他的身份也不一般,說不得他願意呢。”

“那孩子不像是這樣貪心的人。”劉氏搖頭,“也冇聽說他議親,想來繼母終究是差了一層,給他耽擱了。”

“您看,您這就向著他說話了。”崔玉臻彎了彎嘴角。

崔玉信的心事,她卻是知道的,因為繼母作梗,崔玉信文武都冇有建樹,倒是自己在外頭弄了一攤生意,還跟青州豪商何氏的獨女有了一段情緣。可是何氏要招贅承襲家業,崔家又是侯府,便是旁支也不可能讓嫡子給商戶人家做上門女婿,最後何氏胡亂招了個人,崔玉信一直未娶,年紀輕輕就鬱鬱而終。上輩子,這些事還是後來劉氏進宮給自己請安的時候說起的,當時劉氏滿是唏噓,對這個晚輩很是同情。

改變自己的命運,就從這裡開始,崔玉臻想,選他給自己當兄長,總比那個狼心狗肺口蜜腹劍的崔玉慶要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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